【新岁安康48h/5:21/添望】落跑之后

/“我每一天都在期待重逢”


一月中旬的气温难品的很,阳光在靠窗的课桌上斜织出细密的网,恍惚交叠下呈现的是错综复杂的线,被桌边的习题盖去大半,只剩细微的斜点在少年心事上落根。


附中的机制有时也同这寒冬的烈日般有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到位。就比如此刻站在教室后门的几个厮正围在一起抱头痛骂着,怎么也想不通校领导们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叫他们下去跑操。


校内平常也是有跑操的,但按理来说怎么都不会轮到他们这一届。又或许是今天哪个主任的心情明媚了,于是决定把他们从教学楼里提出来遛一遛。


随着体育课的正式取消,整栋楼的气氛宛然都发生了骤变。他们所在的与隔壁楼好巧不巧呈了一个对角线,平时太阳稍微小点都很难有光束透进来,霎时就仿佛被黑压压的云盖了一层又一层。


高考在即,A班的那群大佬表面看起来个个云淡风轻的仿佛下一秒就可以直接入驻考场,但实际内心比其他班的谁都要紧张,背地里卷起来比谁都要持恒。

都在担忧着,惶恐未知的某一天是否会突然来一场将他们浇淋熄灭的雨,使他们这些年比别人多付出的就真的只能成为无回报的苦。


红绿相间的橡胶跑道被阳光映得越发鲜明,于是这群操场上的高三学子怔愣一瞬,就又突然亢奋起来。


然而本该属振奋之首的高天扬却难得没有跳起来,他一手捂着腚一手揉着肚子站在光下难得有些仓促,再三权衡下还是走到了盛望面前。

“盛哥。”


高天扬作为体育委员的同时基本上也坐实了这回突如的领操人,只可惜人有三急缓不得,而想他壮哉大A班也就仅仅是看着气势磅礴,实际还真抓不出几个能跑的。别说领操,到时候半路没给人跑失踪都算好的。


彼时盛望正找了个太阳寻不到的角落靠着,背后有阴影顺着投下,与不到数尺之距的红绿跑道间横跨了一整个光影切割线。

他看了不远处还在因队列杂嚷的人流紧接着是高天扬躁动的小表情,最终还是没拒绝。


高天扬一看这就知道是他盛哥同意了,见状由衷露出了带着傻气的笑脸,迫不及待转身便奔踏上了远处幸福的征途。


这个季节真的一点也不适合跑操。


他们踩过的风没一会儿便又绕了一圈再次拂在他们身上,打在脸上,然后顺着不稳的呼吸被通通卷入鼻腔,一圈圈回荡在起伏的胸膛。


附中的跑操也没那么多讲究,大抵也就是每班组成一个四排的方阵,再由最前面那人领着,相隔着一遍遍徘徊在环形的跑道上。

细数来与前些日子测长跑也没什么区别,硬要说的话也只能是多了些陪跑的,人来人往强行限制了少年人轻快的步伐。


冷风灌入宽大厚重的衣摆间隙,身上是越发沉重的寒意。

盛望从来算不得体力差得那一批。他今天只搭了一件厚毛衣然后才是单薄的校服外套,以至于比别人更早地感觉到冷,那方一阵阵的将人往回拉,但他身体略微向前倾着,步子又迈得最稳。


偏偏被四起的烈阳迷了眼。盛望好多次想抬眸去瞅,却又无奈因刺目的强光而微垂下头来。他只身在队列最前向前踏着,任由舞着的风毫不吝啬地不断往他脸上拍打招呼。


高大清瘦的少年混杂在人乱如流的操场上又好像自动被跨了界,斜阳大片将他在大风中笼罩,明亮又耀眼。


盛望身前的队列是末尾的一个班级,那班最后一排的男生喘着粗气明显有些躁动耐不住,半路转头眼底还掩不去那方嘲讽与嗤笑又像是刻意为之,有更甚者吹了口哨越传越远,不断有目光从各大方阵中延过来,比风更刺骨,一刀刀要追着他扎。


盛望在晃眼骄阳下残留的念想与一刹的幻觉一瞬间支离破碎地涌泄,漫步中有节奏的背景音一下下如烟花般琐碎地在他脑内呜鸣着嗡嗡炸开。

有那么几倏他想把一切都与自身剥离,就像适应不了跑操下的慢节奏般,飞速地想要逃离。


但最后这阵窒息感还是随着身后愈来愈重的脚步声减缓。盛望身后紧跟着的就是A班那排号称最不能跑的体能废女生,几圈的快步下来使她们双腿像是被强硬地灌了铅,与地面摩擦的步子也演变得沉重至极。


女生到底还是敏感,她们多次想询问但也丝毫不妨碍在张口的一瞬间会迎来更大的风趁虚而入,最终短露出的仅有堪堪几个音节。

但盛望却明白了,于是他缓暂地侧过头勉强对她们挤出一丝笑来然后摇头。


“没事。”他还是面朝着前,但视线却不再落在前方而是于当前每一落脚处的身下,细碎的发尾被吹散半贴在额前说,“要不我跑慢点?”


喧嚣经过,只听身后辣椒缓了一口气上来跑着边勉强应道:“不用,跟前面差太多到时候B班那群人又要说我们了。”


即使是完全有能力坚持,但盛望还是必须承认在这种天气下长时间地跑怎么也不算舒服。


高天扬这厮成功在跑操的末尾狂奔了回来,赶紧赶慢地参与进了最后一圈的收尾阶段,期间没反应过来的人被他这突兀地冲入吓了一跳,紧接着后排瞬间就笑骂闹成一片。


盛望下意识就也想跟着笑。他曾经一度擅长快速地融进一个集体或话题,这会也跟着想学着调侃两声,但笑了几下后就笑不出来了。


然后他才渐渐发现,曾经的他全然不为这般盲从,而是真的这么爱笑,嘚瑟的时候也很响亮。

但如今无论他想不想承认,现在的他终归也都只是在努力地强行合拍而已。


音乐一点点停了,盛望跟着广播的指令同其他班的领操人一番领着身后的队列慢步着,为这场跑操做着最后的缓冲。


然而冷不防停下,他只感到眼眶突然就干涩的紧。伸手去揉,却带出了一片意料之外的潮,连着眼尾都发红。


这半年他真的变了好多,尽管他现在在努力,努力着像曾经那会儿会笑着与同学打趣,偶尔尝试开一两句小玩笑,但与曾经却也仍旧出入不小。


江添应该没怎么变吧,依旧是冷淡的性子,只是变得不在他身边了而已。


他没错又好像犯下了天大的罪孽般,所有人都团团围在他身边诉说着荒谬,于是此后又都是难过寡言的模样。

盛望不会哭也不想哭,就只是没来由的委屈一场。


可就明明只是跑个操而已。

他在心里唾弃自己的矫情。


迟来的倦意席卷了他,一时间在敞大操场上止不住的发软。盛望微弓着身两手扶着同样发酸的膝盖,此刻的他深知自己迫不及待的需要一个身着暖意的依靠。


于是他忽地又想念起那道比他长上几公分的影子。


太阳刺的晃眼,笼在地上,他的影子独在前面,后面的大片黑则是紧连着,其间偶有鲜明的间隙,有水滴打在那些处,瞬间颜色就变得暗沉。


身后传来杂密的喘息和连绵的抱怨,主任难得的亢奋一路引吭高歌似乎并不被这悄然的雨所淋灭半分,还缩在不知哪个广播室滔滔进行着一个人的演说。


然而同一时刻被冬日烈阳笼罩与雨水拍打在其间的高三学子却不敢苟同。


其实天气算不上很好,太阳掩了大半在云下,渗透出的部分却仍亮得惊心,像是分水岭一样隔开巨大的天幕,仅一瞬就照的人发起光来。


盛望只感觉有一阵阵风掠过他延至各方远处,各色人影奔扑涌腾着毫无秩序往前蹿,少年人的衣摆随风而起。

这种当着主任的面公然私逃的事情实在是有点刺激,但由于是团伙作案,大家都掩着忐忑的亢奋,用校服外套兜头瞎跑的更是不在少数。


于是风起林梢间无意掀起一丝心跳。高天扬从后猛地冲来一掌拍在盛望的左肩,脸上还带着中二傻气的笑,“快跑啊盛哥!晚了大嘴该来逮人了。”


然后长路洒满了光。从日白到月黑,一如既往的静谧还有鲜活。如同不着目的的驰骋,身后的一切都在越走越远。


就像他路过了那么多,究极也就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而已。


/


盛望小时候一度认为疯跑时掀起的体温是孩童独有的特技。


盛明阳半生都泡在应酬和官场里,在成人世界的连轴转中都能做到游刃有余。

盛望大多只能见到他乐呵呵地给人赔笑,就算遇到再突如的变故也就只是颦蹙着快步赶往。


直到幼时的他因一时贪玩滑坐在了狭长的楼梯扶手间,便第一次见到了老同志粗重但近乎是仓惶的步子。

后来盛望被拥入怀里,听到老父亲因突来惊吓未缓而剧烈的心跳。


那是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原来成人的步子也会像孩童那般迅疾。

就好像抛开其他不谈,是不是所有人都会有想要飞跑的时候?


他小时候身体不太好,总是瘦瘦的没几两肉。

就像个骄矜的小皇帝,每天眼巴巴牵着外公的手盼求着一次巡街的机会。


但最后小孩子的本性还是在那几倏不断放大,外公说他时常半路松开手便会疯跑起来。

无关别的。


直至后来笑得满面皱褶的外公走了,会温柔唤他“望仔”的妈妈也不见了。

到了那时盛望也算脱离了孩童阶段,不再会满街窜,出于单纯不喜欢出汗又或许是认为实在是没风度,对经年的脚下生风也丝毫提不起兴致。


但他在最姿意的年纪里仍旧无数次奔走着。


就比如某时某日的他站在教务处,在表象的静下一刀刀扎出去却又倏然被人更加力道的按着肩膀尽数返还回来。


那之后盛望也跑过许多地,在明理楼又或是三号路,也无数次路过梧桐外的街。不知是不是被梧桐絮迷了眼,使他总是寻不到想见的人。


但又说十七前夕校运会的肆意,崴脚后在三号路倔强蹦哒的身影,这么想他的十七岁又似有过重大意义的天明。


于是他在被某某遗留在原地的那些年里踉跄后依旧长时间行走着,护着微弱摇曳的火光在黑暗中寻求一次相遇。


那之后起连运动会都不再有过,甚至盛望有时候也认为,此后愈加年长的、已为成人的他都再等不来一次奔赴,又哪怕只是念想。


-


——“我一定会跑着去见你”


盛望一直就有听过这句话,初闻在寒冷的冬天。而他再一次见到那所谓使他疾迅而起的奔赴对象也是在一个深冬。

他望见雪地里的冬天,有温暖他的热源。


就如无数次在乌托邦的成功出逃,在途中就丧了满腔寒意。是心切到极致,于是四肢百骸都跟随着温暖起来。


是微风穿过百里林荫,像夏日飞鸟张开凌厉的翅膀。

是真正意义上的重逢。


于是他又望见了初次的夏末,倒映着逐渐晴朗的天光,跳跃在某簇花枝上,一帧帧清晰起来。


夏日明朗,白色的滤镜从他眼底升起,模糊一片。两边是长巷斑驳的墙,脚底是石板缝隙的青苔和碎砂,梦里的灯总是在晃,影子有时投在墙上,有时落在地上。


他眼里的一切都扭曲成了一副色彩斑斓的画作,所目及之际皆被赋予鲜活的心跳。

以至于他得以在此刻感知自己被吹散在夏风间的呼吸。


落跑后的惯性使然,他身子不受控地往前倾,堪堪稳住后无故就酸软一片。盛望迎着风笑弯了眼,又瞧向不远处。


三、二、一。

他在心里倒数着,最后坠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看。


这次有人接住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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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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